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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舅舅，我刚刚的意思是，有时候或许环境很糟糕，会让人经历坎坷……但是，不能放弃。不能找借口。要在自己这里寻找突破……就是说，人不单靠面包活着，还要有点别的东西……首要的就是一颗坚实的心……”

“你的这一句：‘人不单靠面包活着’，应该是引用陀思妥耶夫斯基书信集里的话吧？”听到我引经据典，他又振奋起来，“我欣赏你的思想，但你是个年轻人，容易相信这些。我自己就有很深的体会……不过，我还是想提醒你，陀思妥耶夫斯基……这么说吧，你是学理科的，有些东西你很清楚。根据进化论，虽然它不那么让人满意……但人只是猴子变来的。世界上没有天堂和地狱，也没有神，只有遗传和进化……这是科学事实。我们只能接受这一点。我们不过就是活着而已。”

“不对！”我大叫道，“人——和动物是有区别的！”

“我以前和你有一样的想法，和你一样极端。我曾经也有深深相信的东西……但是，在讨论这个问题之前，我认为，你应该听我把故事讲完。它很能说明一些事情……然后，说不定你会有新的想法。怎么样？如果你不准备打断我，我就接着说下去……就像刚刚说的，为了有个可以糊口的事情做，我不停地找工作。我对报酬不那么上心，从来不会狮子大开口，工作起来也很努力，只是有三个缺点，至少对别人来说是缺点：第一，不喜欢交际；第二，爱好只有画画；第三，嘴不甜。其实我只是想得比说得多，话一少，当然奉承话也就跟着少了。但这又能代表什么呢？我瞧不起人？我自认为不是这样。从你的角度看，我做错了什么吗？配得上在这个世界上生存下去吗？我自己养活自己，用业余时间研究绘画，想搞点有水平的作品出来。这个目的再单纯不过了吧？但是，走到哪里都碰壁……有些领导干脆说我的性格‘不讨喜’。我也承认这一点。但讨人喜欢不是我的主要工作，要那样还不如去养条狗呢。总之，我就这么一直‘漂着’。后来我实在受不了了，索性去了同学开的美术培训班，教孩子画素描。这个工作独立性强，工作内容就是画画，我也没必要和同学搞关系，对吧？大家都知根知底的。你是不是觉得，我终于找到适合自己的事情做了呢？毕竟我一干就是二十年。但我前面说过，我不愿意去学校，怕被环境软化。培训班虽然比学校要自由得多，但仍然对我有巨大的杀伤力，因为我要教自己不愿意教的东西。实际上，那些是我自己都巴不得忘了的东西！它让绘画变成程式，扼杀灵感，鼓励学生手上勤快、思想上懒惰。为了挣一口饭吃，我做了这件事，就像和魔鬼达成了一笔交易。你是不是觉得我太偏激了？其实，我并不反对别人这么做，因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立场，何况他们并不觉得那有什么不妥——他们自己也信那一套，觉得那才叫正统、基本功，其他的一概都是‘野路子’。那么，我自己的目标总能实现了吧？现在我有了一个饭碗，还挺稳当，是不是可以好好研究创作了？告诉你吧，一切都完了。什么都想不出来了。因为长期教那一套画法，我的感觉全毁了。所有的思考，所有的努力，全部归零……那又怎样呢？你觉得我还有其他选择吗？辞职？天下还有我的容身之地吗？你外公会允许这件事发生吗？”

舅舅就近坐下了。他低头看着地板，胸膛轻轻起伏着；片刻后，他弯下腰，手肘支在大腿上，用双手紧紧掩住自己的脸庞。

四下安静得可怕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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